《梁书·列传·卷三十一》

  袁 昂子君正

  袁昂,字千里,陈郡阳夏人。祖询,宋征虏将军、吴郡太守,父抃,冠军将军、 雍州刺史,泰始初,举兵奉晋安王子勋,事败诛死。昂时年五岁,乳媪携抱匿于庐 山,会赦得出,犹徙晋安。至元徽中听还,时年十五。初,抃败,传首京师,藏于 武库,至是始还之。昂号恸呕血,绝而复苏,从兄彖尝抚视抑譬,昂更制服,庐于 墓次。后与彖同见从叔司徒粲,粲谓彖曰:“其幼孤而能至此,故知名器自有所在。”

  齐初,起家冠军安成王行参军,迁征虏主簿,太子舍人,王俭镇军府功曹史。 俭时为京尹,经于后堂独引见昂,指北堂谓昂曰:“卿必居此。”累迁秘书丞,黄 门侍郎。昂本名千里,齐永明中,武帝谓之曰:“昂昂千里之驹,在卿有之,今改 卿名为昂。即千里为字。”出为安南鄱阳王长史、寻阳公相。还为太孙中庶子、卫 军武陵王长史。

  丁内忧,哀毁过礼。服未除而从兄彖卒。昂幼孤,为彖所养,乃制期服。人有 怪而问之者,昂致书以喻之曰:“窃闻礼由恩断,服以情申。故小功他邦,加制一 等,同爨有缌,明之典籍。孤子夙以不天,幼倾乾廕,资敬未奉,过庭莫承。藐藐 冲人,未达硃紫。从兄提养训教,示以义方,每假其谈价,虚其声誉,得及人次, 实亦有由。兼开拓房宇,处以华旷,同财共有,恣其取足。尔来三十余年,怜爱之 至,无异于己。姊妹孤侄,成就一时,笃念之深,在终弥固,此恩此爱,毕壤不追。 既情若同生,而服为诸从,言心即事,实未忍安。昔马棱与弟毅同居,毅亡,棱为 心服三年。由也之不除丧,亦缘情而致制,虽识不及古,诚怀感慕。常愿千秋之后, 从服期齐;不图门衰,祸集一旦,草土残息,复罹今酷,寻惟恸绝,弥剧弥深。今 以余喘,欲遂素志,庶寄其罔慕之痛,少申无已之情。虽礼无明据,乃事有先例, 率迷而至,必欲行之。君问礼所归,谨以谘白。临纸号哽,言不识次。”

  服阕,除右军邵陵王长史,俄迁御史中丞。时尚书令王晏弟诩为广州,多纳赇 货,昂依事劾奏,不惮权豪,当时号为正直。出为豫章内史,丁所生母忧去职。以 丧还,江路风浪暴骇,昂乃缚衣著柩,誓同沉溺。及风止,余船皆没,唯昂所乘船 获全,咸谓精诚所致。葬讫,起为建武将军、吴兴太守。

  永元末,义师至京师,州牧郡守皆望风降款,昂独拒境不受命。高祖手书喻曰: “夫祸福无门,兴亡有数,天之所弃,人孰能匡?机来不再,图之宜早。顷藉听道 路,承欲狼顾一隅,既未悉雅怀,聊申往意。独夫狂悖,振古未闻,穷凶极虐,岁 月滋甚。天未绝齐,圣明启运,兆民有赖,百姓来苏。吾荷任前驱,扫除京邑,方 拨乱反正,伐罪吊民,至止以来,前无横阵。今皇威四临,长围已合,遐迩毕集, 人神同奋。锐卒万计,铁马千群,以此攻战,何往不克。况建业孤城,人怀离阻, 面缚军门,日夕相继,屠溃之期,势不云远。兼荧惑出端门,太白入氐室,天文表 于上,人事符于下,不谋同契,实在兹辰。且范岫、申胄,久荐诚款,各率所由, 仍为掎角,沈法瑀、孙肸、硃端,已先肃清吴会,而足下欲以区区之郡,御堂堂之 师,根本既倾,枝叶安附?童儿牧竖,咸谓其非,求之明鉴,实所未达。今竭力昏 主,未足为忠,家门屠灭,非所谓孝,忠孝俱尽,将欲何依?岂若翻然改图,自招 多福,进则远害全身,退则长守禄位。去就之宜,幸加详择。若执迷遂往,同恶不 悛,大军一临,诛及三族。虽贻后悔,宁复云补?欲布所怀,故致今白。”昂答曰: “都史至,辱诲。承藉以众论,谓仆有勤王之举,兼蒙诮责,独无送款,循复严旨, 若临万仞。三吴内地,非用兵之所,况以偏隅一郡,何能为役?近奉敕,以此境多 虞,见使安慰。自承麾旆届止,莫不膝袒军门,惟仆一人敢后至者,政以内揆庸素, 文武无施,直是东国贱男子耳。虽欲献心,不增大师之勇;置其愚默,宁沮众军之 威。幸藉将军含弘之大,可得从容以礼。窃以一飡微施,尚复投殒,况食人之禄, 而顿忘一旦。非惟物议不可,亦恐明公鄙之,所以踌躇,未遑荐璧。遂以轻微,爰 降重命,震灼于心,忘其所厝,诚推理鉴,犹惧威临。”建康城平,昂束身诣阙, 高祖宥之不问也。

  天监二年,以为后军临川王参军事。昂奉启谢曰:“恩降绝望之辰,庆集寒心 之日,焰灰非喻,荑枯未拟,抠衣聚足,颠狈不胜。臣遍历三坟,备详六典,巡校 赏罚之科,调检生死之律,莫不严五辟于明君之朝,峻三章于圣人之世。是以涂山 始会,致防风之诛;酆邑方构,有崇侯之伐。未有缓宪于斫戮之人,赊刑于耐罪之 族,出万死入一生如臣者也。推恩及罪,在臣实大,披心沥血,敢乞言之。臣东国 贱人,学行何取,既殊鸣雁直木,故无结绶弹冠,徒藉羽仪,易农就仕。往年滥职, 守秩东隅,仰属龚行,风驱电掩。当其时也,负鼎图者日至,执玉帛者相望。独在 愚臣,顿昏大义,殉鸿毛之轻,忘同德之重。但三吴险薄,五湖交通,屡起田儋之 变,每惧殷通之祸,空慕君鱼保境,遂失师涓抱器。后至者斩,臣甘斯戮。明刑徇 众,谁曰不然。幸约法之弘,承解网之宥,犹当降等薪粲,遂乃顿释钳赭。敛骨吹 魂,还编黔庶,濯疵荡秽,入楚游陈,天波既洗,云油遽沐。古人有言:‘非死之 难,处死之难。’臣之所荷,旷古不书;臣之死所,未知何地。”

  高祖答曰:“朕遗射钩,卿无自外。”俄除给事黄门侍郎。其年迁侍中。明年, 出为寻阳太守,行江州事。六年,征为吏部尚书,累表陈让,徙为左民尚书,兼右 仆射。七年,除国子祭酒,兼仆射如故,领豫州大中正。八年,出为仁威将军、吴 郡太守。十一年,入为五兵尚书,复兼右仆射,未拜,有诏即真封。寻以本官领起 部尚书,加侍中。十四年,马仙琕破魏军于朐山,诏权假昂节,往劳军。十五年, 迁左仆射,寻为尚书令、宣惠将军。普通三年,为中书监、丹阳尹。其年进号中卫 将军,复为尚书令,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,给鼓吹,未拜,又领国子祭酒。大通元 年,加中书监,给亲信三十人。寻表解祭酒,进号中抚军大将军,迁司空、侍中、 尚书令,亲信、鼓吹并如故。五年,加特进、左光禄大夫,增亲信为八十人。大同 六年,薨,时年八十。诏曰:“侍中、特进、左光禄大夫、司空昂,奄至薨逝,恻 怛于怀。公器珝凝素,志诚贞方,端朝燮理,嘉猷载缉。追荣表德,实惟令典。可 赠本官,鼓吹一部,给东园秘器,朝服一具,衣一袭,钱二十万,绢布一百匹,蜡 二百斤,即日举哀。”

  初,昂临终遗疏,不受赠谥。敕诸子不得言上行状及立志铭,凡有所须,悉皆 停省。复曰:“吾释褐从仕,不期富贵,但官序不失等伦,衣食粗知荣辱,以此阖 棺,无惭乡里。往忝吴兴,属在昏明之际,既暗于前觉,无识于圣朝,不知天命, 甘贻显戮,幸遇殊恩,遂得全门户。自念负罪私门,阶荣望绝,保存性命,以为幸 甚;不谓叨窃宠灵,一至于此。常欲竭诚酬报,申吾乃心,所以朝廷每兴师北伐, 吾辄启求行,誓之丹款,实非矫言。既庸懦无施,皆不蒙许,虽欲罄命,其议莫从。 今日瞑目,毕恨泉壤,若魂而有知,方期结草。圣朝遵古,知吾名品,或有追远之 恩,虽是经国恒典,在吾无应致此,脱有赠官,慎勿祗奉。”诸子累表陈奏,诏不 许。册谥曰穆正公。

  子君正,美风仪,善自居处,以贵公子得当世名誉。顷之,兼吏部郎,以母忧 去职。服阕,为邵陵王友、北中郎长史、东阳太守。寻征还都,郡民征士徐天祐等 三百人诣阙乞留一年,诏不许,仍除豫章内史,寻转吴郡太守。侯景乱,率数百人 随邵陵王赴援,及京城陷,还郡。

  君正当官莅事有名称,而蓄聚财产,服玩靡丽。贼遣于子悦攻之,新城戍主戴 僧易劝令拒守;吴陆映公等惧贼脱胜,略其资产,乃曰:“贼军甚锐,其锋不可当; 今若拒之,恐民心不从也。”君正性怯懦,乃送米及牛酒,郊迎子悦。子悦既至, 掠夺其财物子女,因是感疾卒。

  史臣曰:夫天尊地卑,以定君臣之位;松筠等质,无革岁寒之心。袁千里命属 崩离,身逢厄季,虽独夫丧德,臣志不移;及抗疏高祖,无亏忠节,斯亦存夷、叔 之风矣。终为梁室台鼎,何其美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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