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齐书·列传·卷五十七》

  魏虏

  魏虏,匈奴种也,姓托跋氏。晋永嘉六年,并州刺史刘琨为屠各胡刘聪所攻, 索头猗卢遣子曰利孙将兵救琨于太原,猗卢入居代郡,亦谓鲜卑。被发左衽,故呼 为索头。猗卢孙什翼犍,字郁律旃,后还阴山为单于,领匈奴诸部。太元元年,苻 坚遣伪并州刺史苻洛伐犍,破龙庭,禽犍还长安,为立宅,教犍书学。分其部党居 云中等四郡,诸部主帅岁终入朝,并得见犍,差税诸部以给之。

  坚败,子圭,字涉圭,随舅慕容垂据中山,还领其部,后稍强盛。隆安元年, 圭破慕容宝于中山,遂有并州,僭称魏,年号天赐。追谥犍烈祖文平皇帝。圭死, 谥道武皇帝。子木末立,年号太常,死,谥明元皇帝。子寿,字佛狸,代立,年号 太平真君。宋元嘉中,伪太子晃与大臣崔氏、寇氏不睦,崔、寇谮之。玄高道人有 道术,晃使祈福七日七夜,佛狸梦其祖父并怒,手刃向之曰:“汝何故信谗欲害太 子!”佛狸惊觉,下伪诏曰:“王者大业,纂承为重,储宫嗣绍,百王旧例。自今 已往,事无巨细,必经太子,然后上闻。”晃后谋杀佛狸见杀。寿死,谥太武皇帝。 立晃子浚,字乌雷直勤,年号和平。追谥晃景穆皇帝。浚死,谥文成皇帝。子弘, 字万民,立,年号天安。景和九年,伪太子宏生,改年为皇兴。

  什翼圭始都平城,犹逐水草,无城郭,木末始土著居处。佛狸破梁州、黄龙, 徙其居民,大筑郭邑。截平城西为宫城,四角起楼,女墙,门不施屋,城又无堑。 南门外立二土门,内立庙,开四门,各随方色,凡五庙,一世一间,瓦屋。其西立 太社。佛狸所居云母等三殿,又立重屋,居其上。饮食厨名“阿真厨”,在西,皇 后可孙恒出此厨求食。初,姚兴以塞外虏赫连勃勃为安北将军,领五部胡,屯大城, 姚泓败后,入长安。佛狸攻破勃勃子昌,娶勃勃女为皇后。义熙中,仇池公杨盛表 云“索虏勃勃,匈奴正胤”是也。可孙昔妾媵之。殿西铠仗库屋四十余间,殿北丝 绵布绢库土屋一十余间。伪太子宫在城东,亦开四门,瓦屋,四角起楼。妃妾住皆 土屋。婢使千余人,织绫锦贩卖,酤酒,养猪羊,牧牛马,种菜逐利。太官八十余 窖,窖四千斛,半谷半米。又有悬食瓦屋数十间,置尚方作铁及木。其袍衣,使宫 内婢为之。伪太子别有仓库。其郭城绕宫城南,悉筑为坊,坊开巷。坊大者容四五 百家,小者六七十家。每南坊搜检,以备奸巧。城西南去白登山七里,于山边别立 父祖庙。城西有祠天坛,立四十九木人,长丈许,白帻、练裙、马尾被,立坛上, 常以四月四日杀牛马祭祀,盛陈卤簿,边坛奔驰奏伎为乐。城西三里,刻石写《五 经》及其国记,于邺取石虎文石屋基六十枚,皆长丈余,以充用。

  国中呼内左右为“直真”,外左右为“乌矮真”,曹局文书吏为“比德真”, 檐衣人为“朴大真”,带仗人为“胡洛真”,通事人为“乞万真”,守门人为“可 薄真”,伪台乘驿贱人为“拂竹真”,诸州乘驿人为“咸真”,杀人者为“契害真”, 为主出受辞人为“折溃真”,贵人作食人为“附真”。三公贵人,通谓之“羊真”。 佛狸置三公、太宰、尚书令、仆射、侍中,与太子共决国事。殿中尚书知殿内兵马 仓库,乐部尚书知伎乐及角史伍柏,驾部尚书知牛马驴骡,南部尚书知南边州郡, 北部尚书知北边州郡。又有俟勤地何,比尚书;莫堤,比刺史;郁若,比二千石; 受别官比诸侯。诸曹府有仓库,悉置比官,皆使通虏、汉语,以为传驿。兰台置中 丞御史,知城内事。又置九豆和官,宫城三里内民户籍不属诸军戍者,悉属之。

  其车服,有大小辇,皆五层,下施四轮,三二百人牵之,四施絙索,备倾倒。 轺车建龙旗,尚黑。妃后则施杂彩宪,无幢络。太后出,则妇女著铠骑马近辇左 右。虏主及后妃常行,乘银镂羊车,不施帷幔,皆偏坐垂脚辕中,在殿上亦跂据。 正殿施流苏帐,金博山,龙凤朱漆画屏风,织成幌。坐施氍毹褥。前施金香炉,琉 璃钵,金碗,盛杂食器。设客长盘一尺,御馔圆盘广一丈。为四轮车,元会日六七 十人牵上殿。蜡日逐除,岁尽,城门磔雄鸡,苇索桃梗,如汉仪。

  自佛狸至万民,世增雕饰。正殿西筑土台,谓之白楼。万民禅位后,常游观其 上。台南又有伺星楼。正殿西又有祠屋,琉璃为瓦。宫门稍覆以屋,犹不知为重楼。 并设削泥采,画金刚力士。胡俗尚水,又规画黑龙相盘绕,以为厌胜。

  泰始五年,万民禅位子宏,自称太上皇。宏立,号延兴元年。至六年,万民死, 谥献文皇帝。改号为承明元年,是岁元徽四年也。祖母冯氏,黄龙人,助治国事。 初,佛狸母是汉人,为木末所杀,佛狸以乳母为太后。自此以来,太子立,辄诛其 母。一云冯氏本江都人,佛狸元嘉二十七年南侵,略得冯氏,浚以为妾,独得全焉。 明年丁巳岁,改号太和。

  宋明帝末年,始与虏和好。元徽升明之世,虏使岁通。建元元年,伪太和三年 也。宏闻太祖受禅,其冬,发众遣丹阳王刘昶为太师,寇司、豫二州。明年,诏遣 众军北讨。宏遣大将郁豆眷、騕长命攻寿阳及钟离,为豫州刺史垣崇祖、右将军周 盘龙、徐州刺史崔文仲等所破。宏又遣伪南部尚书托跋等向司州,分兵出兖、青界, 十万众围朐山,戍主玄元度婴城固守。青冀二州刺史卢绍之遣子奂领兵助之。城中 无食,绍之出顿州南石头亭,隔海运粮柴供给城内。虏围断海道,缘岸攻城,会潮 水大至,虏褭溺,元度出兵奋击,大破之。台遣军主崔灵建、杨法持、房灵民万余 人从淮入海,船舰至夜各举两火,虏众望见,谓是南军大至,一时奔退。

  初,元度自云臂上有封侯志,宋世以示世祖,时世祖在东宫,书与元度曰: “努力成臂上之相也。”虏退,上议加封爵,元度归功于绍之,绍之又让,故并见 寝。上乃擢绍之为黄门郎。郁州呼石头亭为平虏亭。绍之字子绪,范阳人,自云卢 谌玄孙。宋大明中,预攻广陵,勋上,绍之拔迹自投,上以为州治中,受心腹之任。 官至光禄大夫。永明八年卒。

  三年,领军将军李安民、左军将军孙文显与虏军战于淮阳,大败之。初,虏寇 至,缘淮驱略,江北居民犹惩佛狸时事,皆惊走,不可禁止。乃于梁山置一军,南 置三军,慈姥置一军,洌州置二军,三山置二军,白沙洲置一军,蔡州置五军,长 芦置三军,菰浦置二军,徐浦置一军,内外悉班阶赏,以示威刑。

  伪昌黎王冯莎向司州,荒人桓天生说莎云:“诸蛮皆响应。”莎至,蛮竟不动。 莎大怒,于淮边猎而去。及寿春摧败,朐山不拔,虏主出定州,大治道路。声欲南 行,不敢进。乃与伪梁郡王计曰:“兵出彭、泗间,无复斗志,要当一两战得还归。” 既于淮阳被破,一时奔走。青、徐间赴义民,先是或抄虏运车,更相杀掠,往往得 南归者数千家。

  上未遑外略,以虏既摧破,且欲示以威怀,遣后军参军车僧朗北使。虏问僧朗 曰:“齐辅宋日浅,何故便登天位?”僧朗曰:“虞、夏登庸,亲当革禅;魏、晋 匡辅,贻厥子孙。岂二圣促促于天位,两贤谦虚以独善?时宜各异,岂得一揆?苟 曰事宜,故屈己应物。”虏又问:“齐主悉有何功业?”僧朗曰:“主上圣性宽仁, 天识弘远。少为宋文皇所器遇,入参禁旅。泰始之初,四方寇叛,东平刘子房、张 淹,北讨薛索儿,兼掌军国,豫司顾命。宋桂阳、建平二王阻兵内侮,一麾殄灭。 苍梧王反道败德,有过桀、纣,远遵伊、霍,行废立之事。袁粲、刘秉、沈攸之同 恶相济,又秉旄杖钺,大定凶党。戮力佐时,四十余载,经纶夷险,十五六年,此 功此德,可谓物无异议。”虏又问:“南国无复齐土,何故封齐?”僧朗曰:“营 丘表海,实为大国。宋朝光启土宇,谓是吕尚先封。今淮海之间,自有青、齐,非 无地也。”又问:“苍梧何故遂加斩戮?”僧朗曰:“苍梧暴虐,书契未闻,武王 斩纣,悬之黄钺,共是所闻,何伤于义?”升明中,北使殷灵诞、苟昭先在虏,闻 太祖登极,灵诞谓虏典客曰:“宋魏通好,忧患是同。宋今灭亡,魏不相救,何用 和亲?”及虏寇豫州,灵诞因请为刘昶司马,不获。僧朗至北,虏置之灵诞下,僧 朗立席言曰:“灵诞昔是宋使,今成齐民。实希魏主以礼见处。”灵诞交言,遂相 忿詈,调虏曰:“使臣不能立节本朝,诚自惭恨。”刘昶赂客解奉君于会刺杀僧朗, 虏即收奉君诛之,殡敛僧朗,送丧随灵诞等南归,厚加赠赙。世祖践阼,昭先具以 启闻,灵诞下狱死,赠僧朗散骑侍郎。

  永明元年冬,遣骁骑将军刘缵、前军将军张谟使虏。明年冬,虏使李道固报聘, 世祖于玄武湖水步军讲武,登龙舟引见之。自此岁使往来,疆场无事。

  三年,初令邻里党各置一长,五家为邻,五邻为里,五里为党。四年,造户籍。 分置州郡,雍州、凉州、秦州、沙州、泾州、华州、岐州、河州、西华州、宁州、 陕州、洛州、荆州、郢州、北豫州、东荆州、南豫州、西兖州、东兖州、南徐州、 东徐州、青州、齐州、济州二十五州在河南;相州、怀州、汾州、东雍州、肆州、 定州、瀛州、朔州、并州、冀州、幽州、平州、司州十三州在河北。凡分魏、晋旧 司、豫、青、兖、冀、并、幽、秦、雍、凉十州地,及宋所失淮北为三十八州矣。

  明年,边人桓天生作乱,虏遣步骑万余人助之,至比阳,为征虏将军戴僧静等 所破。荒人胡丘生起义悬瓠,为虏所击,战败南奔。伪安南将军辽东公、平南将军 上谷公又攻舞阴,舞阴戍主辅国将军殷公愍拒破之。六年,虏又遣众助桓天生,与 辅国将军曹虎战,大败于隔城。至七年,遣使邢产、侯灵绍复通好。先是刘缵再使 虏,太后冯氏悦而亲之。冯氏有计略,作《皇诰》十八篇,伪左仆射李思冲称史臣 注解。是岁,冯氏死。八年,世祖还隔城所俘获二千余人。

  佛狸已来,稍僭华典,胡风国俗,杂相揉乱。宏知谈义,解属文,轻果有远略。 游河北至比干墓,作《吊比干文》云:“脱非武发,封墓谁因?鸣呼介士,胡不我 臣!”宏以己巳岁立圆丘、方泽,置三夫人、九嫔。平城南有干水,出定襄界,流 入海,去城五十里,世号为索干都。土气寒凝,风砂恒起,六月雨雪。议迁都洛京。

  九年,遣使李道固、蒋少游报使。少游有机巧,密令观京师宫殿楷式。清河崔 元祖启世祖曰“少游,臣之外甥,特有公输之思。宋世陷虏,处以大匠之官。今为 副使,必欲模范宫阙。岂可令毡乡之鄙,取象天宫?臣谓且留少游,令使主反命。” 世祖以非和通意,不许。少游,安乐人。虏宫室制度,皆从其出。

  初,佛狸讨羯胡于长安,杀道人且尽。及元嘉南寇,获道人,以铁笼盛之。后 佛狸感恶疾,自是敬畏佛教,立塔寺浮图。宏父弘禅位后,黄冠素服,持戒诵经, 居石窟寺。宏太和三年,道人法秀与苟儿王阿辱佩玉等谋反,事觉,囚法秀,加以 笼头铁锁,无故自解脱,虏穿其颈骨,使咒之曰:“若复有神,当令穿肉不入。” 遂穿而殉之,三日乃死。伪咸阳王复欲尽杀道人,太后冯氏不许。宏尤精信,粗涉 义理,宫殿内立浮图。

  宏既经古洛,是岁下伪诏尚书思慎曰:“夫覆载垂化,必由四气运其功,曦曜 望舒,亦须五星助其晖。仰惟圣母,睿识自天,业高旷古,将稽详典范,日新皇度。 不图罪逆招祸,奄丁穷罚,追惟罔极,永无逮及。思遵先旨,敕造明堂之样。卿所 制体含六合,事越中古,理圆义备,可轨之千载。信是应世之材,先固之器也。群 臣瞻见模样,莫不佥然欲速造,朕以寡昧,亦思造盛礼。卿可即于今岁停宫城之作, 营建此构。兴皇代之奇制,远成先志,近副朕怀。”又诏公卿参定刑律。又诏罢臈 前傩,唯年一傩。又诏:“季冬朝贺,典无成文,以袴褶事非礼敬之谓,若置寒朝 服,徒成烦浊,自今罢小岁贺,岁初一贺。”又诏:“王爵非庶姓所僭,伯号是五 等常秩。烈祖之胄,仍本王爵,其余王皆为公,公转为侯,侯即为伯,子男如旧。 虽名易于本,而品不异昔。公第一品,侯第二品,伯第三品,子第四品,男第五品。

  十年,上遣司徒参军萧琛、范云北使。宏西郊,即前祠天坛处也。宏与伪公卿 从二十余骑戎服绕坛,宏一周,公卿七匝,谓之蹋坛。明日,复戎服登坛祠天,宏 又绕三匝,公卿七匝,谓之绕天。以绳相交络,纽木枝枨,覆以青缯,形制平圆, 下容百人坐,谓之为伞,一云“百子帐”也。于此下宴息。次祠庙及布政明堂,皆 引朝廷使人观视。每使至,宏亲相应接,申以言义。甚重齐人,常谓其臣下曰: “江南多好臣。”伪侍臣李元凯对曰:“江南多好臣,岁一易主;江北无好臣,而 百年一主。”宏大惭,出元凯为雍州长史,俄召复职。

  世祖初,治白下,谓人曰:“我欲以此城为上顿处。”后于石头造露车三千乘, 欲步道取彭城,形迹颇著。先是八年北使颜幼明、刘思敩反命,伪南部尚书李思冲 曰:“二国之和,义在庇民。如闻南朝大造舟车,欲侵淮、泗,推心相期,何应如 此?”幼明曰:“主上方弘大信于天下,不失臣妾。既与辑和,何容二三其德?疆 场之言,差不足信。且朝廷若必赫怒,使守在外,亦不近相淮濆。”思冲曰:“我 国之强,经略淮东,何患不荡海东岳,政存于信誓耳。且和好既结,岂可复有不信? 昔华元、子反,战伐之际,尚能以诚相告,此意良慕也。”幼明曰:“卿未有子反 之急,讵求登床之请?”

  是后宏亦欲南侵徐、豫,于淮、泗间大积马刍。十一年,遣露布并上书,称当 南寇。世祖发扬、徐州民丁,广设召募。北地人支酉聚数千人,于长安城北西山起 义。遣使告梁州刺史阴智伯。秦州人王度人起义应酉,攻获伪刺史刘藻,秦、雍间 七州民皆响震,众至十万,各自保壁,望朝廷救其兵。宏遣弟伪河南王干、尚书卢 阳乌击秦、雍义军,干大败。酉迎战,进至咸阳北浊谷,围伪司空长洛王缪老生, 合战,又大破之,老生走还长安。梁州刺史阴智伯遣军主席德仁、张弘林等数千人 应接酉等,进向长安,所至皆靡。

  会世祖崩,宏闻关中危急,乃称闻丧退师。太和十七年八月,使持节、安南大 将军、都督徐青齐三州诸军事、南中郎将、徐州刺史、广陵侯府长史、带淮阳太守 鹿树生移齐兖州府长史府:“奉被行所尚书符腾诏:皇师电举,摇旆南指,誓清江 祲,志廓衡霭。以去月下旬,济次河洛。前使人邢峦等至,审知彼有大艾。以《春 秋》之义,闻丧寝伐。爰敕有司,辍銮止轫,休马华阳,戢戈嵩北。便肇经周制, 光宅中区,永皇基于无穷,恢盛业乎万祀。宸居重正,鸿化增新,四海承休,莫不 铭庆。故以往示如律令。”并遣使吊国讳。遣伪大将杨大眼、张聪明等数万人攻酉, 酉、广等并见杀。

  隆昌元年,遣司徒参军刘敩、车骑参军沈宏报使至北。宏称字玄览。其夏,虏 平北将军鲁直清率众降,以为督洛州军事,领平戎校尉、征虏将军、洛州刺史。是 岁,宏徙都洛阳,改姓元氏。初,匈奴女名托跋,妻李陵,胡俗以母名为姓,故虏 为李陵之后,虏甚讳之,有言其是陵后者,辄见杀,至是乃改姓焉。

  宏闻高宗践阼非正,既新移都,兼欲大示威力,是冬,自率大众分寇豫、徐、 司、梁四州。遣伪荆州刺史薛真度、尚书郗祁阿婆出南阳,向沙堨,筑垒开沟,为 南阳太守房伯玉、新野太守刘思忌所破。

  建武二年春,高宗遣镇南将军王广之出司州,右仆射沈文季出豫州,左卫将军 崔慧景出徐州。宏自率众至寿阳,军中有黑毡行殿,容二十人坐,辇边皆三郎曷刺 真,槊多白真毦,铁骑为群,前后相接。步军皆乌盾槊,缀接以黑虾蟆幡。牛车 及驴、骆驼载军资妓女,三十许万人。不攻城,登八公山,赋诗而去。别围钟离城, 徐州刺史萧惠休、辅国将军申希祖拒守,出兵奋击,宏众败,多赴淮死。乃分军据 邵阳州,栅断水路,夹筑二城。右卫将军萧坦之遣军主裴叔业攻二城,拔之。惠休 又募人出烧虏攻城车,虏力竭不能克。

  王奂之诛,子肃奔虏,宏以为镇南将军、南豫州刺史。遣肃与刘昶号二十万众, 围义阳。司州刺史萧诞拒战,虏筑围堑栅三重,烧居民净尽,并力攻城,城中负 盾而立。王广之都督救援,虏遣三万余人逆攻太子右率萧季敞于下梁,季敞战不利。 司州城内告急,王广之遣军主黄门侍郎梁王间道先进,与太子右率萧诔、辅国将军 徐玄庆、荆州军主鲁休烈据贤首山,出虏不备。城内见援军至,萧诞遣长史王伯瑜 及军主崔恭祖出攻虏栅,因风放火,梁王等众军自外击之,昶、肃弃围引退,追击 破之。

  辅国将军桓和出西阴平,伪鲁郡公郯城戍主带莫楼、伪东海太守江道僧设伏路 侧,和与合战,大败之。青、徐民降者百余家。青、冀二州刺史王洪范遣军主崔延 攻虏纪城,并拔之。宏先又遣伪尚书卢阳乌、华州刺史韦灵智攻赭阳城,北襄城太 守成公期拒守。虏攻城百余日,设以钩冲,不舍昼夜,期所杀伤数千人。台又遣军 主垣历生、蔡道贵救援,阳乌等退,官军追击破之。夏,虏又攻司州栎城二戍,戍 主魏僧岷、朱僧起拒败之。

  伪安南将军、梁州刺史魏郡王元英十万余人通斜谷,寇南郑。梁州刺史萧懿遣 军主姜山安、赵超宗等数军万余人,分据角弩、白马、沮水拒战,大败。英进围南 郑,土山冲车,昼夜不息。懿率东从兵二千余人固守拒战,随手摧却。英攻城自春 至夏六十余日不下,死伤甚众,军牛粮尽,捣曲为食,畜菜叶直千钱。懿先遣军主 韩嵩等征獠,回军援州城,至黄牛川,为虏所破。懿遣氐人杨元秀还仇池,说氐起 兵断虏运道,氐即举众攻破虏历城、崿兰、骆谷、仇池、平洛、苏勒六戍。伪尚书 北梁州刺史辛黑末战死。英遣军副仇池公杨灵珍据泥公山,武兴城主杨集始遣弟集 朗与归国氐杨馥之及义军主徐曜甫迎战于黄亘,大败奔归。时梁州土豪范凝、梁季 群于家请英设会,伏兵欲杀英,事觉,英执季群杀之,凝窜走。英退保浊水,闻氐 众盛,与杨灵珍复俱退入斜谷,会天大雨,军马含渍,截竹煮米,于马上持炬炊而 食,英至下辨,灵珍弟婆罗阿卜珍反,袭击,英众散,射中英颊。伪陵江将军悦杨 生领铁骑死战救之,得免。梁、汉平。武都太守杜灵瑗、奋武将军望法憘、宁朔将 军望法泰、州治中皇甫耽并拒虏战死。追赠灵瑗、法憘羽林监,法泰积射将军。

  时伪洛州刺史贾异寇甲口,为上洛太守李静所破。三年,虏又攻司州栎城,为 戍主魏僧岷所拒破。秋,虏遣军袭涟口,东海太守郑延祉弃西城走,东城犹固守, 台遣冠军将军兖州刺史徐玄庆救援,虏引退,延祉伏罪。

  初,伪太后冯氏兄昌黎王冯莎二女,大冯美而有疾,为尼;小冯为宏皇后,生 伪太子询。后大冯疾差,宏纳为昭仪。宏初徙都,询意不乐,思归桑乾。宏制衣冠 与之,询窃毁裂,解发为编服左衽。大冯有宠,日夜谗询。宏出邺城马射,询因是 欲叛北归,密选宫中御马三千匹置河阴渚。皇后闻之,召执询,驰使告宏,宏徙询 无鼻城,在河桥北二里,寻杀之,以庶人礼葬。立大冯为皇后,便立伪太子恪,是 岁,伪太和二十年也。

  伪征北将军恒州刺史钜鹿公伏鹿孤贺鹿浑守桑乾,宏从叔平阳王安寿戍怀栅, 在桑乾西北。浑非宏任用中国人,与伪定州刺史冯翊公目邻、安乐公托跋阿干儿谋 立安寿,分据河北。期久不遂,安寿惧,告宏。杀浑等数百人,任安寿如故。

  先是伪荆州刺史薛真度、尚书郄祁阿婆为房伯玉所破,宏怒,以南阳小郡,誓 取灭之。四年,自率军向雍州。宏先至南阳,房伯玉婴城拒守。宏从数万骑,罩黄 伞,去城一里。遣伪中书舍人公孙云谓伯玉曰:“我今荡一六合,与先行异。先行 冬去春还,不为停久;今誓不有所克,终不还北,停此或三五年。卿此城是我六龙 之首,无容不先攻取。远一年,中不过百日,近不过一月,非为难殄。若不改迷, 当斩卿首,枭之军门。阖城无贰,幸可改祸为福。但卿有三罪,今令卿知。卿先事 武帝,蒙在左右,不能尽节前主,而尽节今主,此是一罪。前岁遣偏师薛真度暂来 此,卿遂破伤,此是二罪。武帝之胤悉被诛戮,初无报效,而反为今主尽节,违天 害理,此是三罪。不可容恕,听卿三思,勿令阖城受苦。”伯玉遣军副乐稚柔答曰: “承欲见攻围,期于必克,卑微常人,得抗大威,真可谓获其死所。先蒙武帝采拔, 赐预左右,犬马知恩,宁容无感。但隆昌、延兴,昏悖违常,圣明纂业,家国不殊。 此则进不负心,退不愧幽。前岁薛真度导诱边氓,遂见陵突,既荷国恩,聊尔扑扫。 回已而言,应略此责。”宏引军向城南寺前顿止,从东南角沟桥上过,伯玉先遣勇 士数人著斑衣虎头帽,从伏窦下忽出,宏人马惊退,杀数人,宏呼善射将原灵度射 之,应弦而倒。宏乃过。宏时大举南寇,伪咸阳王元憘、彭城王元勰、常侍王元 嵩、宝掌王元丽、广陵侯元燮、都督大将军刘昶、王肃、杨大眼、奚康生、长孙稚 等三十六军,前后相继,众号百万。其诸王军朱色鼓,公侯绿色鼓,伯子男黑色鼓, 并有鼙角,吹唇沸地。

  宏留伪咸阳王憘围南阳,进向新野,新野太守刘思忌亦拒守。台先遣军主直 阁将军胡松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守赭阳城,军主鲍举助西汝南、北义阳二郡太守黄 瑶起戍舞阴城。宏攻围新野城,战斗不息。遣人谓城中曰:“房伯玉已降,汝南为 何独自取糜碎?”思忌令人对曰:“城中兵食犹多,未暇从汝小虏语也。”雍州刺 史曹虎遣军至均口,不进。永泰元年,城陷,缚思忌,问之曰:“今欲降未?”思 忌曰:“宁为南鬼,不为北臣。”乃死。赠冠军将军、梁州刺史。于是沔北大震, 湖阳戍主蔡道福、赭阳城主成公期及军主胡松、舞阴城主黄瑶起及军主鲍举、顺阳 太守席谦并弃城走。虏追军获瑶起,王肃募人脔食其肉。追赠冠军将军、兖州刺史。 数日,房伯玉以城降。伯玉,清河人。既降,虏以为龙骧将军,伯玉不肯受。高宗 知其志,月给其子希哲钱五千,米二十斛。后伯玉就虏求南边一郡,为冯翊太守。 生子幼,便教其骑马,常欲南归。永元末,希哲入虏,伯玉大怒曰:“我力屈至此, 不能死节,犹望汝在本朝以报国恩。我若从心,亦欲间关求反。汝何为失计?”遂 卒虏中。

  虏得沔北五郡。宏自将二十万骑破太子率崔慧景等于邓城,进至樊城,临沔水 而去。还洛阳,闻太尉陈显达经略五郡,围马圈,宏复率大众南攻,破显达而死。 丧还,未至洛四百余里,称宏诏,征伪太子恪会鲁阳。恪至,勰以宏伪法服衣之, 始发丧。至洛,乃宣布州郡,举哀制服,谥孝文皇帝。

  是年,王肃为虏制官品百司,皆如中国。凡九品,品各有二。肃初奔虏,自说 其家被诛事状,宏为之垂涕。以第六妹伪彭城公主妻之。封肃平原郡公。为宅舍, 以香涂壁。遂见信用。恪立,号景明元年,永元二年也。

  豫州刺史裴叔业以寿春降虏。先是伪东徐州刺史沈陵率部曲降。陵,吴兴人, 初以失志奔虏,大见任用,宏既死,故南归,频授徐、越二州刺史。时王肃为征南 将军、豫州都督。朝延既新失大镇,荒人往来,诈云肃欲归国。少帝诏以肃为使持 节、侍中、都督豫徐司三州、右将军、豫州刺史,西丰公,邑二千户。

  虏既得淮南,其夏,遣伪冠军将军南豫州刺史席法友攻北新蔡、安丰二郡太守 胡景略于建安城,死者万余人,百余日,朝廷无救,城陷,虏执景略以归。其冬, 虏又遣将桓道福攻随郡太守崔士招,破之。

  后伪咸阳王憘以恪年少,与氐杨集始、杨灵祐、乞佛马居及虏大将支虎、李 伯尚等十余人,请会鸿池陂,因恪出北芒猎,袭杀之。憘犹豫不能发,欲更克日。 马居说憘曰:“殿下若不至北芒,便可回师据洛城,闭四门。天子闻之,必走向河 北桑乾,仍断河桥,为河南天子。隔河而治,此时不可失也。”憘又不从。灵祐疑 憘反己,即驰告恪。憘闻事败,欲走渡河,而天雨暗迷道,至孝义驿,恪已得洛 城。遣弟广平王领数百骑先入宫,知无变,乃还。遣直卫三郎兵讨憘,执杀之。虏 法,谋反者不得葬,弃尸北芒。王肃以疾卒。

  史臣曰:齐、虏分,江南为国历三代矣。华夏分崩,旧京幅裂,观衅阻兵,事 兴东晋。二庾藉元舅之盛,自许专征,元规临邾城以覆师,稚恭至襄阳而反旆。褚 裒以徐、兖劲卒,壹没于邹、鲁。殷浩驱杨、豫之众,大败于山桑。桓温弱冠雄姿, 因平蜀之声势,步入咸关,野战洛、邺。既而鲜卑固于负海,羌、虏割有秦、代, 自为敌国,情险势分,宋武乘机,故能以次而行诛灭。及魏虏兼并,河南失境,兵 马土地,非复曩时。宋文虽得之知己,未能料敌,故师帅无功,每战必殆。泰始以 边臣外叛,遂亡淮北,经略不振,乃议和亲。太祖创命,未及图远。戎尘先起,侵 暴方牧,淮、豫克捷,青、海摧奔,以逸待劳,坐微百胜。自四州沦没,民恋本朝, 国祚惟新,歌奉威德,提戈荷甲,人自为斗,深垒结防,想望南旗。天子习知边事, 取乱而授兵律,若前师指日,远扫临、彭,而督将逗留,援接稽晚,向义之徒,倾 巢尽室。既失事机,朝议北寝,偃武修文,更思后会。永明之世,据已成之策,职 问往来,关禁宁静。疆埸之民,并安堵而息窥觎,百姓附农桑而不失业者,亦由此 而已也。夫荆棘所生,用武之弊,寇戎一犯,伤痍难复,岂非此之验乎?建武初运, 獯雄南逼,豫、徐强镇,婴高城,蓄士卒,不敢与之校武。胡马蹈藉淮、肥,而常 自战其地。梯冲之害,鼓掠所亡,建元以来,未之前有。兼以穹庐华徙,即礼旧都, 雍、司北部,亲近许、洛,平涂数百,通驿车轨,汉世驰道,直抵章陵,镳案所鹜, 晨往暮返。虏怀兼弱之威,挟广地之计,强兵大众,亲自凌殄,旍鼓弥年,矢石不 息。朝规懦屈,莫能救御,故南阳覆垒,新野颓隍,民户垦田,皆为狄保。虽分遣 将卒,俱出淮南,未解沔北之危,已深涡阳之败。征赋内尽,民命外殚,比屋骚然, 不聊生矣。夫休颓之数,诚有天机,得失之迹,各归人事,岂不由将率相临,贪功 昧赏,胜败之急,不相救护?号令不明,固中国之所短也。

  赞曰:天立勍胡,窃有帝图。即安诸夏,建号称孤。齐民急病,并邑焚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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